飛行這回事﹐ 理應樂趣無窮的。
自古以來﹐ 多少神話與傳說圍繞著把人送上天空這一主題﹐ 多少藝術家與文人著迷於自由自在地翱翔藍天﹐ 一直到二十世紀﹐ 飛翔與人類的聯結才開始真正可行。
飛行這行業的從業人員如我﹐ 沒有一個不是自小抱著一點飛上天空的卑微願望﹐ 自覺只是一項小小夢想﹐ 從不敢奢望有成真的一天。 但是因緣際會﹐ 當夢想變成不再只是夢想﹐ 而是一個機會的時候﹐ 很少有人會徘徊低迴﹐ 幾度深思熟慮﹐ 拒絕並放棄這般機會的。
可惜的是﹐ 當夢想成為工作﹐ 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﹐ 成為每年每月作之行之為之而不思之的例行活動之後﹐ 這一分樂趣也就隨年月增加而日益減少﹐ 愈來愈不覺其樂﹐ 久之則此樂便蕩然無存了。
事實上﹐ 當每一個飛行員回想起當年第一次坐進駕駛艙﹐ 第一次滑行﹐ 第一次把飛機拉起升天﹐ 和第一次單飛感覺的時候﹐ 心情無不滿懷激動﹐ 回味無窮。 飛行多年的人欠缺的是這一分感動﹐ 應該積極找回這一分感動﹗
想起那些年在前公司飛巴基斯坦白夏瓦的經驗﹐ 心裡有些感觸。 每次飛去這機場﹐ 我是當仁不讓作PF(Pilot Flying)﹐ 沒有副駕駛會和我爭﹔ 因為這是一個熬大夜的班﹐ 穿降程序又複雜﹐ 最後還必須目視進場落地﹐ 大多數人覺得這是一份苦差事。 但是﹐ 即使有著這些負面因素﹐ 其實還蠻喜歡飛這個班的。 因為最後目視進場的一段﹐ 就值得所有的辛勞了。
當我把自動駕駛解除﹐ 當我把Flight Director的綠十字架移開﹐ 這一刻﹐ 我才真確地感到飛機的分量﹐ 感到這是一塊數十萬公斤的鐵﹐ 感到它在我的指掌之間﹐ 隨著我的指尖輕輕一點的碰觸而顫抖而搖晃而俯仰﹐ 這是那麼地真實﹗ 真實到我必須全心全意全神貫注﹐ 眼中容不下一點沙子﹐ 心中容不得半點渣滓﹐ 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------專心看跑道﹐ 儘量把飛機放到那一條虛擬的下滑道上﹐ 但求落在跑道的中間﹗
如果這時的風向還不定﹐ 時強時弱﹐ 左一陣右一陣的就更好了﹔ 這時候的飛行員腦子裡絕無雜念﹐ 專心致志程度之高﹐ 大概是人類從事的活動中數一數二的了。 這時候的飛行員才是一個真正的飛行員﹐ 而不只是一個飛行電腦操作員﹐ 一個飛行程序執行員﹐ 一個默記謹守種種法規的飛行律師﹐ 一個嘴裡不斷念念有詞的背景音樂﹐ 一個坐在一萬公尺天空欣賞風景的乘客而已﹔ 飛飛機這事可以回復本色﹐ 回到四五十年前和我們的前輩一般的本來面目﹐ 和他們一樣地與飛機與天氣奮戰﹐ 也和他們一樣地享受刀鋒邊緣的快感﹗
飛行這回事﹐ 的確是樂趣無窮的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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